【楼诚】【孤红】【下篇·家国梦】57、明牌之指针

【这次更两章,《明牌之指针》和《明牌之双刺》,本来是一个整体,《明牌》这章我是一起写的,差不多三万字,但整章无论怎样都发不出来,试了一个下午都是被屏蔽,这么多字数我查到崩溃都没发现问题在哪里,但分段倒是可以,所以只能拆分了一下。《指针》短一点,《双刺》写了天津的一段往事, 有点长。】



(五十七)、明牌之指针

 

       小沈,连夜从北京赶往上海,才踏入石库门院落就迎面撞上要找的人。

    “你——”他手指对方,半天没出一句话。

    “我去公园散步,一起。”

       白眼一翻,气得将人直往里拽,关上门,劈头就把他诚哥数落了一番。

       阿诚倒来水,小沈一气喝完,搪瓷杯往茶几上一墩:“你说你!你说你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个啥?!”他边喷着唾沫星子边来回踱起步子。

       见人那样,阿诚坐上沙发,掸开报纸,笑。

    “还笑!”小沈上前,负手弯腰,“你吃饱了是吗?”

    “就为这事儿过来的?”

       一把扯掉报纸:“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你想都不要想!”

       阿诚摘下眼镜,捏捏鼻梁,叹了口气,屋内半晌无声息。

    “哥,”小沈调整情绪,语重心长讲,“哥我知道你这人闲不下,天天窝在这小院确实也憋得慌。这才开始,可能不习惯,但总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这退休退休就是让退下来好好地休,奔波大半辈子,谁不想老来图个安省,你倒好,还跑出去找事儿干!”

    “我离实际退休还有好几年。”阿诚提醒。

    “那又怎样?你还当你二十、三十、四十,使不完的劲儿?”

    “那工作不费劲儿。”

       小沈同意,笑嗯了声:“是,天天吃睡传达室,几平米小间,一个人,多清静!”

       阿诚不言语。

   “哥你实在想出去活动活动你跟我说,我去安排,总能寻着个合适的地儿,犯得着给人看大门?”话到此地,小沈顿了顿,他突然警醒,“哎我说哥你是不是故意要去给人看大门的?我不信你找不到其他活儿。”

       不能说全是,阿诚讲了,前几日去爿粮油店拷油,正好听到店里议论上月米仓失窃案,损失不小。单位决定加强管理,设个门卫,让职工轮替,可加工资一事要上区粮管所报批,一来二去费时,看不到影儿普遍不情愿,积极性不高工作谅必不好,正愁没个妥善方案,自己听了后,隔天找了去,一谈,事儿就定了。“也是个巧!”

       小沈无语。

    “那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呢?”他弹人一句。

       阿诚说了个数,对方俩乌珠朝天,滚了个大白眼。“我还是那句话,不同意!你想把这么好的房子退掉住那去,也没可能!”

       阿诚笑其霸道,那年谁信誓旦旦好容易日子太平了要按照自己意愿来生活?

   “两码事儿好吗?”终于不再踱步,坐定沙发,“哥,这人呐有几个不是欺下媚上的势利鬼?你往传达室一坐,进进出出接触到的都会是些什么眼神态度,你年纪比我大,见识比我广,无需我再多讲啥。”

   “那我来讲。”

       这出去找活儿,一非打发时间,二非赚多少工钱,唯一所想就是去接触接触当下的人情,了解了解现今的世态。若让小沈帮着安排,少不得机关、学校之属,且不说人家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有适合的空当,绑着层裙带,周围人在自己跟前的面貌又少不得整齐划一,你能从中看到什么。看门人的位置就不同,如小沈所言,往传达室一坐,进进出出和自己接触的都会是些什么眼神态度,什么都有,这就是很好的窗口。那二十六年在里头,没办法;出来了,他就要知道眼下身处的这个社会是如何运转的,没有比看门更能符合他要求了。

       原不知是存着这份心思,小沈已然无话可讲,唯一事所求:“这间房不住就不住,但是哥,咱先别退,等哪天觉得看够了,接触够了,回到这也有个居处,不是?”见人不应,连忙又讲,当初老领导一番善意啊,特地写了介绍信的,就算退,也不急在这一刻,好歹多保留些时日。要被知道了,不好。他捣鼓着唇舌,终于劝住了人,“这就是了嘛!”

       小沈,明面上如是说,心底里存着份暗思没讲——军统局那会儿,他职位虽不高,可部门油水好,东搞西弄地攒过些小钱,之后又有那么一两次跟着肃奸委员会的兄弟查抄汉奸家产,私下里发过几笔小横财,没两年就置办起了房产,后屋子转手,摸到了好些个金灿灿。这些事现在说来虽是过眼云烟,但不动产的好处他体会最深。此地,这么便利的位置,这么宽敞地屋子,一句话退了,多不值当。虽说租的,可到底也没约定租期,且那封介绍信还压着,一般情况不会有变,设若将来可以买卖,原租户不定可优先享有各项权利,他未雨绸缪,替人想得紧。

   “那房卡给我吧,下季度房租我得去交了。”阿诚笑言。

       从包里拿出个小红本,递还:“瞒不过你。”

       阿诚指指他:“在我身旁布了眼线啊,职业病改不了!”

   “这眼线我还要一直布下去。”说好在街道主任拎得清,压着没办手续,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阿诚问小沈还布了哪几条,去粮油店上班一事,街道主任在问其退房原因时自己可没露风啊。

    “这哪能跟你讲?”小沈得意,“多着呢。”

    “嗬哟,吓人。”

    “哥,你以后要有什么委屈一定给我讲。”他犹豫了下,还是说了这句话。

       能有什么委屈,二十六年冤狱,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委屈得了他。点了点头,阿诚回人一句:“好。”

       现在的小沈只两个亲人,一是澳门工作的儿子,二就是哥了。儿子成年人,身体健康,脑瓜不笨,没什么可操心的。但是哥,这年纪了,一个人,他不放心。

    “你不也这年纪,不也一个人?”

    “那不同!”

       阿诚没问不同之处,抬手摁了摁小沈膝头。小沈捏了下他的手背,闭了闭眼。他想,怎么说自己也不是一个人,有个孝顺儿子,有人养老送终。

 

       身着蝙蝠衫的曹家师母哼着最流行的影视金曲扭进了粮油店。

    “哎呀老国呀,我怎么长远没看到你了呀,还以为你高升了呢!诶诶,两斤面粉,好了好了,两斤两斤,你这个秤要调啦——”

    “曹家师母你不知道哇,我们老国同志可是单位里的先进分子,上个月跑市粮食局参加学习了呢——党的先进性教育——全单位一塌刮子三个人喏。”老李,边帮人拷着菜油边浪声浪调说。

    “老国么真个来塞的,我平常看他就最积极!”

    “就是讲嘛!论积极,单位里没一个比得上我们老国了,样样担子挑在前八寸,大家讲是伐,啊?”老李拿腔捏调,一两同事附和之。

       老国讪讪,转换话题,问曹家师母买面粉阿是回去做馄饨皮子。

    “不是不是,搓点小圆子。馄饨皮子烦啊烦撒特了,我现在都买的,谁有功夫自己做啦!”

    “搓小圆子么要买点水磨粉的呀,光面粉不来塞哇!”老李说。

    “水磨粉家里有,上次买的还没吃掉呢。”说着一甩脑袋,招呼也没打,大踏步扭出了门。

       门口,阿诚正巧拿着杯茶踏入,见一大黑影直拍上来,快速挪步一闪身。

   “喔唷阿伯,”曹家师母翻着白眼直拍胸脯,“走路看看好伐,碰洒了我的面粉怎么办啦?”

   “小姑娘对伐起啊!”

       一声小姑娘让曹家师母心花怒放,她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哼着高昂地调子旋出了粮油店。殊不知这位阿伯平日里对小辈女性都是如此称呼。

       阿诚把茶杯递给老国,说中午落在传达室的,老国哎呀一声,连忙致谢,不好意思麻烦人送来。

    “我正好没事。”

    “诚伯啊,还好你动作快哦,不然撞上了那个不长眼的女人,烦都烦死你!”老李讲。

       阿诚笑笑:“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待人走后,老李凑到老国跟前:“我说这个诚伯年轻时是个练家子吧,刚那闪身一避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指指老国茶杯,“看看,满满一杯,半滴没洒。”

       老国嘴上夸他眼尖,心想有人喜欢习武健身也没什么好稀奇。

    “哎,”老李一拱老国肩,说诚伯来的这三年你跟人接触最多,“你问问他,年轻时到底做什么的?怎么会在提篮桥关那么些年?”

       老国平日常去传达室走动,他总觉得这地方有点避风港的意思,心海翻浪时,往里坐坐,也就平了。虽说诚伯也不怎么和他嘎讪胡,但也没瞧出来人家讨厌自己,所以么就常借故泡茶,孵上一会。

     “老李,你觉得这种问题我好问出来伐?”老国有点烦他。

     “谁让你直接问啦,你不会拐个弯?旁敲侧击懂伐啦?”

     “不懂。”

    “你这个人!”

    “老李,你老说人家提篮桥出来的提篮桥出来的,你到底听哪个讲的,没有的事体可不能瞎七搭八。”老国憋不住,质问了一句。

       老李招招手,让把耳朵贴来,悄言有次经过领导办公室听到的。“就听了这么一句。”

   “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就下定论了?”这个老李竟去领导办公室门口听壁角!

   “你不信拉倒!”老李一扭头,“走了走了,不跟你讲了。”

       老国,是有点儿信的。只因了反感老李的种种腔调,有意跟他唱一声反调。况且他实在觉得别人的过往和自己的当下全然不搭界,要晓得干啥。

 

       下班后,老国接了女儿,先小菜场,再家。一桌菜烧好,还没见妻子身影便去门口张望。天色渐暗,等等还不来,老国要去明明那个百货商场接她了,正准备把女儿送到邻居家时,明明回了。

    “今朝哪能回事啊?比平常晚了噶许辰光!”

       明明洗完手坐到饭桌前,垂眼吐了四个字:“开了个会。”

       老国见妻子满脸疲态,没有多言,便去热菜端饭,明明吃得慢而静,和往常不一般。

    “爸爸烧得菜不配妈妈胃口!”丫头发现情况,冲老国嘻嘻笑。

       老国呵呵呵,余光扫明明,明明低头,小口吃饭,光吃白米饭。

   “胃口不好不要硬撑。”老国扒完饭帮明明把筷子拿下,起身收拾餐盘。丫头从凳上滑下,贴近妈妈,照例汇报今天学校里的一二三,明明没和女儿互动,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老国讲:“丫丫,过来帮爸爸一起洗碗。”丫丫不情愿,围着妈妈转,老国说洗好碗带她去附近公园玩。

       父女俩回来时,丫丫已经趴在爸爸肩头睡着了。明明叫女儿起来洗漱,怎么也弄不醒,她就简单替孩子洗了个身,抱去小房间里。

       剩夫妻俩了,老国拉起明明手:“啊是单位里遇到了什么事?”

       丈夫一开口,妻子眼泪掉下来:“跃进,你那还有钞票吗?”

       老国讶然:“我的钞票每个月都交给你了呀。你别哭呀,怎么啦?”

   “我说你有没有私房钱?”抽泣。

      老国哪里有私房钱,从来没动过这个脑筋,此刻的明明真希望他动过。

   “到底怎么啦?你讲呀!”老国有点急。

   “我那个钟表柜台今天下午偷掉了一只瑞士手表,还是最名贵的一只,跃进我……”

      老国一颗心揪起来,却是安慰明明,慢慢讲,慢慢讲。

      明明边擦泪边诉苦,下午有伙人过来买手表,本来她们柜台四个营业员,一个今天请了假没来,自己当时又正好去了卫生间,只留两个同事招呼,于是那伙人一个假装购买试戴,一个把人引开,剩下几个配合着伸胳膊抄入柜台,就这么得手了,之前肯定有来踩点,说她们事后推测如此。“我一回岗,就见乱成一团,领导来了,问我去了哪,我上厕所呀,还不让上厕所!”

   “你们柜台玻璃门不都上锁的吗?”老国忙问。

   “那帮人一会儿试戴这个,一会儿试戴那个,忙得不得了,拿出来后根本来不及锁。他们配合好的。”

   “边上其他柜台的同事呢,就没一个看到!”

   “我哪能晓得,大家都在忙吧。”

      老国不说话了,下来的事谁都晓得——赔钱。偷掉的手表价值多少?明明说了个数,老国咬住嘴唇,身体绷成一张弓。

       明明告诉丈夫,下班后领导把当职的三人叫到办公室谈话,责任要平摊到每个头上,损失从工资里扣,每月扣百分之五十,原有绩效从下月起暂停发放。但鉴于这么大笔金额,考虑到个人实际难处,单位照顾服务多年的老员工,就按手表进价算,也就是售价的六五折。“那也吓人啊!”明明擦着泪,“我们一个月工资才几钿,这么赔下来,等于一两年家里都没什么进账了,日子怎么过啊!”

     老国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也赚钱的啊。”

  “你工资还没我多。”

     老国愧无语。

  “我想想真个冤,就是去了趟卫生间,人有三急,控制得住?”又说当时自己要在岗,多一双眼睛,哪能发生这种事体。

       老国绞来热毛巾:“多少事体你再谨慎也难妨。”

       家里水电煤,一日三餐,各种琐碎……房子虽是丈夫单位分配的,到底也是租的,每个月还有一笔子租金,明明说一想到这些大大小小的开销,就……,就捂着毛巾放出了声。

       把妻子搂到了肩头,等人哭累了,老国安慰,一两年么很快也就过去了,自己工资虽不高,但维持日常开销问题总不大,家里也还有些积蓄,只是不能让明明随意买些喜欢的零碎了,知道妻子爱漂亮,工作性质也要求注意形象,衣服鞋子嘴唇膏粉饼之类的,“我们就先克服一下。”老国后来说,再不行,自己下了班好去浦江边踩三轮车的呀,他身体好,下班早,赚点外快没问题。

    “谁要你去浦江边踩三轮车?市政管理也不允许。”明明贴近老国。

       老国抱紧人,那就挑允许的地方,总不能让他的明明受委屈,“啊是?”

       明明总算笑了:“我委屈什么,我怕委屈了孩子。”

       老国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都委屈不了!”

       事实上,这一晚,老国没睡好,他实在觉得自己委屈了明明。一家之主,关键时刻一点忙帮不上,除开几句哄人话。明明那晚倒是睡得安稳,次日晨起照常上班。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天后丫丫住院了,急性盲肠炎。

       晚饭时腹痛呕吐,老国怕公交难等,问邻居借了辆二八凤凰,将女儿绑在自己身上固定后座,百米冲刺到了最近的长征医院。明明随后赶到,待手术结束两人也趴下了。

       老国让明明回家休息,医院里有他,明明说女儿醒来看不到她要哭的。

       那晚,老国回到家,算了一笔账,决定去浦江边蹬三轮。

       夫妻俩轮班陪夜,陪夜时,明明也算起了账,算着算着她动了一念。

       有天中午,趁丫头睡着的当儿,夫妻俩抓紧时间回了趟家。从大衣橱抽屉最里层拿出个红色绣缎小袋,明明先于丈夫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跃进,我这几天想了很久,决定卖掉它。”

       老国,不同意!

       明明,决定了!

    “开什么玩笑!”

    “我的东西你管不着!”

    “你的东西?是你爸爸的东西!”

    “那也是我爸爸留给我的!”

    “你也知道是你爸爸留给你的?”

    “你当我情愿,手术费多少你没看到?”

    “我看到了,我去蹬三轮!”

    “你去蹬,你累死累活蹬出几个钱,你去搞一辆车不也要钱!”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跃进!倘若被单位知道又会怎样,“这些你都不考虑的?”

       老国说不行就去借,问老李,问其他同事。可她黎明不要欠人一份情,一份债。而且,你当都肯帮忙?“天真!”

    “明明,”老国摸了把脸,“明明我爸爸要能有一样东西留给我,我一定当个宝,再困难我都不会动这个脑筋!”他国跃进多想有一个爸爸,多想见一面他,多想有个一什二物留作念想。“明明你不知道,我多少羡慕你!”

       明明懂,全懂。她无力反驳,只问一句:“女儿你不管了?”闭上眼,她对自己说,我何尝不想再见一面爸爸!

    “明明你要知道,你今天买掉了它,以后再想找回就不可能了,我不要你将来后悔!”

    “女儿你不管了!?”明明说着把红缎袋往兜里一塞,起身走去大门。

       老国一把拽住人,软言自己情急之下嗓门大了,他不对,他道歉,怎么可能不管女儿!可到底还没走投无路,容他再想想办法,等实在不行,再讲,大家一定先冷静。“东西给我吧,你去医院带着它干啥,万一丢了怎么办?”

       明明听了,暗自叹一息,红缎小袋交到丈夫手上:“我走了。”

       后来,老国攥着袋子在桌旁坐了半晌,临到上班的点,终于把东西归了位。拉开抽屉,他看到一摞先进党员荣誉证书,金光灿灿。砰一声,重重拍上柜门。

       才出门,又折回,又将东西取来随身携带,以防妻子先斩后奏。

       如此,最保险。

 

       一下午的工作,整个人神智无主,拷油称米不是缺斤就是欠两,被人骂了山门。老李笑这副偎灶猫样肯定是和家主婆吵架了哇,老国不接茬,跑去传达室拿水瓶,乓啷当,门槛上绊一跤,水瓶碎一地,滚水扑到腿上。

       阿诚连忙上前问况,老国坐在地上,苦笑,还好穿了条棉毛裤。见人拖着腿嘶啊嘶啊,阿诚扶人到屋坐下,又拿起簸帚清扫现场。

       老国揉着腿,挤着水,想近来的遭遇每样单看都算不得大,叠一起不得了,觉得这回霉头触上了天。

     “老国,是不是你的?”阿诚把个红缎小袋递给他,“门口扫到的。”

        老国一看,哎唷,拍着胸口,是大谢诚伯。东西揣回兜,想想还得放回家,随身携带也不保险。

       诚伯的桌上有叠红色绒面外壳,一摞烫金花纹空白纸芯,是单位每年评先进时颁发给职工的荣誉证书,因了诚伯有笔漂亮的字,书写任务就交与了他。

     “国跃进同志在本年度‘创新争优’活动中表现突出,发挥模范带头作用,荣获优秀党员称号,特发此证,以资鼓励。”老国看到一张摊开的纸芯上有这么行字。

     “刚写到你的。”加上落款,阿诚把内芯装进了外壳,等盖了章便可下发。

        老国将红本本拿过来,嘀咕了声:“优秀党员有什么用?”接又自言自语年年评先进、评模范,家里证书一大堆,玩笑像老凤祥橱窗里的黄金摆件,仅供观赏。

       眼前此人,阿诚不说多了解他,但几年接触下,勤奋积极、本分规矩的特质还是占很大一部分印象的,日常闲谈从不见人发此议论,今日这般谅必有因。

    “诚伯你说,现在这世道做什么来钱快?”老国托起了腮。

       这一问,阿诚倒不惊讶,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允许发展个体经济,老国可能转换了思想,要下海了,上月单位里不就有个辞职去了广州嘛。

       老国,哪能呢!自知是吃大锅饭的料,除了称米拷油全无技能,不在这干还能去哪?没本事跟那位一样跑广州倒卖脱水机,倒卖外西,那种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都是细菌。“我么也就是问问,问问。”他怕人探究,忙答上,话毕起身,得回岗了。

       下班前,一女的带着孩子赶来拷油,小女孩见了老国就问:“叔叔,这两天明家梦怎么没来学校呀?”

       对着女儿的同学老国实话实讲,生病住院了。

    “家梦爸爸,阿要紧啊?”孩子母亲关心。

    “不要紧不要紧,盲肠炎,开了一刀,很快就好的。”

    “这么小就开刀,作孽了。这两天你又要照顾女儿又要上班辛苦了啊。”

    “还好还好,我爱人累一点。”

    “你说我们做爷娘的,最怕就是小囡生毛病,一生病恨不能围着伊拉,什么事情都不要做。现在去趟医院光看个小病费用就老大,更别说开一刀了。”

       老国深以为然,调动脸上笑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

       这一系列言辞举动被一旁扫地的阿诚留心了去,联系到老国先前的状态,关门后,他把人叫进了传达室。

       诚伯果然是不一般的,老国想自己只字未提就被窥得了隐情,于诚伯主动提出要帮忙一事老国感动之余婉言谢绝。看大门一个月工资多少,谁不清楚,解不了燃眉之急,又何必欠下人情。他推说有朋友可以解决。

       阿诚不再坚持,让老国也要注意身体,调整状态,整天魂不守舍的再出了什么问题,负担就全落在妻子身上了。

       道理老国晓得,只叹祸不单行,先爱人工作失职偷掉名牌手表,后又女儿开刀,两样都要填进大笔钱,他个一家之主,一点用场派不上,骂自己一声:“没卵用。”

    “我要去蹬三轮,她不同意,到底远水不解近渴;她要卖掉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我不同意,到底她爸爸的遗物。”把红缎小袋掏出来,掂在手心,“我怕她背着我去处理掉,都不敢放家里。”

       阿诚问什么,老国倒来给他瞧,表。

       很旧的一块表,表蒙磨损严重,还磕碎个角。几节表链松垮垮,要掉不掉的样子,款式么,以老国的眼光看,也是大路。“但别看这样,走得准,我爱人拿到她那钟表柜台给修钟的老师傅看过,瑞士名牌,搁解放前值好几根金条了。”说着把东西往阿诚跟前一送。

       老国见人凑近手表看了几眼,拿起来转到背后,又翻来覆去一阵瞧。末了戴上眼镜,从抽屉里拿出个手电,照着细细研究了起来。

     “诚伯,懂行?”

        阿诚把表递还老国,让帮着看下背面刻的那串数字,自己眼睛有些老花,几处地方辨识不清。

       老国报来数字:“怎么啦?”

       让再报一遍:“最后几位!”

       后来老国见他摘下眼镜,把手覆上了脸。

    “诚伯?诚……”

    “你刚才说这表是你丈人的,你丈人……”

    “我丈人的遗物,怎……怎么啦?”

    “你丈人名讳?”

    “黎家鸿。”

    “还有没有别……的名?”

    “有,他平时不叫这名,听我爱人讲原来家里成分不好,肃反那会儿怕牵连妻女,就改回了本名。明台,我丈人叫明台,对了,和您一个明,光明的明。”

     “你爱人现在哪里?”阿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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