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孤红】【下篇·家国梦】61、月白

(六十一)、月白

 

       一场饭局终了,已是夜里十点敲。酒店门口,有辆桑塔纳静待多时,此刻马达呜啦驶至人前,车门一拍,即刻梭行于夜幕间。

       后座之人阖目椅背,前方司机不置一言,递去个保温杯。

       没接。

       杯子放回,小伙子转动方向,漫无目的兜起了圈。

       这工作满打满算今日正巧一整年,开初只想混碗饭,不料这碗一端,再放不下,竟起了端一世的心。是的,给她开车,一辈子情愿。

     “小秦,前面停一下。”

       刚把车踩稳,刚要下来给开门,后门一声砰,砰出句话:“我自己走走。”

       摇下车窗,从兜里摸出包烟,叼来一根,侧头吸燃,前方那个背影于云山雾缭间渐行渐远。

       后座起了“嘀嘀”之音,那BP机时断时续,与海关大楼的钟音共谱了子夜的合鸣。

    “黎经理。”秦昇还是赶了去,将一件外套披上了她的肩。

       明明拢着外套前襟:“不是让你……”

     “不是我不听您吩咐,您的CALL机落在了车上,”截断话,小伙子直言不讳,“太晚了,您一人路上走,我不放心!”

       明明没接口,转身:“送我回家。”

       摁掉传呼机,搁入包里,一路上她没有下车致电寻呼台查询留言,任一个个话亭在窗外退去。

       借着后视镜,前方那双瞳仁把身后的一幕幕尽收眼底。那只保温杯再次通过秦昇之手递上前去。

    “小秦,以后不用再准备醒酒茶了。”她借言并非每次应酬都沾黄汤。明明不接。

    “红糖姜水。”秦昇表明。

       小伙儿心如发丝,确实;小伙儿非那拍马之辈,也是;那么仅上下级关系,竟能观察到她的生理期,有些男人用起心来无孔不入,简直震惊!明明脑子里出现一幅画景,一个毛头小伙儿蹲在厨房切姜片,熬糖水,小心翼翼装入保温杯……然而,她毕竟不是十来岁;好在,她不是十来岁。

       秦昇每次都要看着明明上了楼才肯调转那车头,不为别的,仅是身为司机的职责所在,理应把上级安全送抵,这是分内之事,始于工作的起始。

       照例,一天工作忙毕,开车又围着这城市兜兜转转,后来他站在了明明刚才站立的方位,看江水沉浮,万里浪涌,海关大楼又一次敲起了钟。

 

       明明推开家门,客厅留盏小壁灯,似以往,男人孩子已入眠。

脱去外套,刚涡入沙发,便见茶几上有纸条压在了只铁皮青蛙玩具下。

     “妈妈,爸爸说你今天有事晚回,可我很想你啊,是我让爸爸呼你的,你不要骂他啊,爸爸和我在灶间给你煮了红糖姜水,一定要喝哦。”

       歪歪扭扭一行字,落款一个笑脸。

       月光下,明明抹了把脸,她跑去灶间,将这份温情一气饮尽。

       看过熟睡的女儿,洗漱完毕,便回房休息。放松下来的身体更觉疲惫,舒适的床榻仍是无法安睡,伴着身旁的微鼾,记忆的胶片又朦朦胧胧地开始放映——工作失职丢却一只名表,爸拿出了全部积蓄终渡难关,她专门写下欠条一份,爸成全了她的自尊……

       如今那笔欠款早已连本带利悉数清还,她言出必行,从不自逞其能。

       对,是从那起,一向里安于现状的人就没让危机感离开过自身。那时的她常想,如若没有爸援手,怎么办?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可远谈不上拥有谋生的技能,她的丈夫,也一样。一旦将来再遇状况,一旦更严重的状况它发生在了自己年老体衰之即,即使她有脸再去找爸,爸还有力帮她?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确是有人在任何年代都能平稳渡过一生,可好运常常没她的份,生活于己过于促狭,她如是想,须得趁年轻去储备抵御各项风险的资本,物质并精神,须得挣扎出自己的蔓,自己的藤。

 

       自改革开放后百货公司招商不断,各类柜台撤了摆,摆了撤皆是家常便饭,也成了员工平日里的闲谈。

       ——某某经理因了和厂商代理搞僵了关系被撤了下来。怎么搞僵的?给人家戴了顶绿帽,被一状告到顶头,上头气疯啦!

       ——某某主管因了大笔回扣遭单位严重处分。多少回扣?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打点好上下,太贪心,独吞了,不会做人啊!

       ——某某领导因了个半吊子翻译,单子被对过那家商场抢掉了。这我知道,那翻译他亲戚,说是喝过洋墨水的高端人才,谈判桌上连个话都说不连牵,洋相出尽哈!

       ——我们单位也不是连个翻译都没有哇?

       ——领导要求高呐,光懂外文还不行,还得通晓业务,外聘人员转正又难,也不容易留存……

       如此种种,每日午饭之佐餐。明明时常把这些料带回家,一样给晚饭增加味道。

    “爸,”泡好一杯茶,搁上茶几,明明挨着阿诚坐下,“爸你外国话来塞的吧!”

       放下晚报,问哪国话。

    “爸会几国话?”明明眼睛发亮。

    “是会几国话。”

    “英文,就英文。”

    “怎么?”

    “爸教我!我要学!”

    “喔唷,”老国洗好碗,在围裙上来回揩着手踱步而来,揶揄一句,“这么好学的啦!”

       小丫头鹦鹉学舌,也复述一番。

    “明家梦——,专心作业!”明明厉言一声。

       丫头朝妈妈一吐舌尖,眼乌珠滚向爷爷,眉梢跳跃。

       爷爷还她一对弯月。

       一段所以然,阿诚听完,说明朝他来跑趟外文书店采购一点学习材料。

       一桩好事倒让明明起了叹息,上初中那会儿碰到大运动,学校停课,接是插队,念书一事儿就被耽搁了,也知道没知识总归不行,后头便通过自学把落下的课程补了上。

       好成绩。

       那自然想着要再往上提高提高,于是便和最要好的女友相约考大学,人家报上了名,她没有。

       什么原因?

      政shen不通过!

      啊?

      就是你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

      对的,出身不好,有海外关系!

   “我福利院长大的呀,我爸爸妈妈都没有的,我有什么海外关系?!”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家里有人在对岸,就是海外关系,国民dang、资本jia,家庭成分极为复杂,我们不追究你在报名表上隐瞒真实社会关系的责任,你倒还想着打如意算盘,你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考大学?啊?你有什么资格考大学?!”

       明明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噙着泪,咬碎唇,在回去的路上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资格考大学?我怎么就没有资格考大学?”

       冷静下来,码平情绪,她找到最好的女友:“家里的情况只告诉过你,连在轧朋友的跃进都没有提过一句!”

    “德院长也是知道你的。”

    “德院长不会说!”

    “德院长是虔诚的基督徒,别人向她求证,她绝不会撒谎。”

    “别人为什么会向她求证,那个别人最先是从哪里听来的?”

    “对不起明明。”

    “为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说自己也是苦衷多多,说招生录取点要调查每个人的社会关系,关系重大,她不敢扯谎,不然连她都会取消资格。“明明,你晓得的,考大学对我很重要,对你,我只有千千万万的对不起!”

       最好的朋友?可别一厢情愿了!你黎明长相标致,功课拔尖,又讨德院长和男生的欢心,几个女生会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最好的朋友?哈!好在上天公平!你什么出身?考大学?也配!

       能让你掏心窝的人最易捅刀子,刀法既准又狠。

 

       阿诚手指一处:“错一次情有可原,错两次你要反省!”

       明明不响,听老师问她:“上次讲过后,你说你懂了?”

       老师目光逼视,学生不敢抬头,只一声支吾:“爸讲得那么仔细,我不好意思说不懂!”

    “不好意思什么?怕我说你笨?头抬起来看我!”

       明明抬头,目光闪烁。

    “不懂就要问,厚着脸皮问,别人看法和自己收获哪个重要?你要分清!你不好意思开口,你永远弄不懂,不敢面对自己的问题,问题永远跟着你!”

       明明点头,听老师再次讲解这一题,同时做起笔记。

    “听的时候就一心听,不要边听边记,错过内容,等于没听!”

        明明搁笔。

    “噶搭要弄不清爽,学到后头一团浆糊。记记牢,过两天我还要问你。”

       学生一旁做题,老师一侧翻书,翻着翻着发现屋里异常安静。小丫头呢,刚才还在周围蹦跶,怎么一会儿不见影。敲一下丫头房门,果然躲里头,干什么呢,复习功课呢!这么认真?是的呢!

    “那爷爷不打扰你了!”

    “好的,好的!”

       关上房门,小丫头长舒一气,爷爷做老师的时候竟比她的老师还要严厉,“凶是凶得唻!”她哪里还敢在外头蹦跶,妈妈可得用心了,要不处境堪虞。

       有种似曾相识涌动在了阿诚血液里,他翻检记忆,到一页,那一年大哥教他语言学,他静立一旁,头不敢抬,笔不敢动,一模一样的教学方式,逐帧浮现,光阴几度,深入脉。   

       往事如炭火,一颗心在上头来回炙烤,焦烟弥漫,滋滋滴落的是血。

 

       只要辰光充裕,明明每日会花两小时缚定学习,若不得闲,至少也保证半个钟头专注时间。学习枯燥时,必然想着找捷径,老师必然断其念,想都别想!唯有一法——海量阅读。于是,书籍、字典就成了每日工作之余的两点一线。自然,读多了就想交流,交流多了就想总结、书写。明明的眼睛敞亮了,那么生活真的对她过于促狭吗?她复又自问。

       一段时间来,明明身上的变化没有不落入同事眼中的,钟表柜台做了多年的小售货员开始担任起了柜长一职,过不久,又从零售干起了业务。

       职务提了,薪资涨了,工作忙了,事儿它也就跟着多了。话说有那么一回,是与合作方续约,招商部负责人不知怎的在这关键时刻生起了病,下头的人也接二连三的受了染,这可不得了,在领导们苦于新人选之时,不知哪位把明明推举了出来,于是所有聚光灯全都打在了她身上。

       ——啊?我去!?

       ——对,你去!

       ——我……我没经验啊!这万一谈砸了……

       ——你这么优秀,这么能干,要给自己信心。

       ——领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没谈好,给单位带来了损失,可不是我一个小职工可负担得起的。

       ——年轻人要勇于向前,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群众的眼光。

       出了办公室大门,耳中灌满领导那十二分恳切的褒扬和鼓动。每一句话都似乎站在你的角度,每一个建议都仿佛是为你那前途做着想,多么肯栽培下属呀!慈眉善目地好似卖菜大婶,站你边上说事儿时还不忘帮着掸掉点落肩灰,真情难却,有这样的领导你福气哇!

       与合作方协议期到,双方利益面临重新分配,哪方肯吃亏?那么负责人这个时候“他抱恙了”,定好的时间又不便改。于是你提着水果篮去探病,人家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呐,跟不上时代啦,都要被淘汰啰,我能指点你什么呢,我们原先那一套不行啦,现在呀,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咯,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栽培呀——,那位半合着眼,头悬个盐水瓶,虚弱地语调中透来的坚定神气容载着半辈子的世故经验,他如此支应着,双目一阖,是下逐客令了。

       明明是个门儿清的,料定这事儿难度大,那么负责人都没把握,下面的人自然都缩了头颈。你能谈好,应该;谈不好,有你好看。这“好看”的锅自然得有人背。要说损失点单位利益,吃大锅饭的,具体也损失不到个人头上,自也无甚关要,你照样干你的职务,领你的薪水。只是面子上过不去,面子的事儿便是天大的事儿,让人看了笑话可比什么损失都大,这可关乎切身利益!那什么,你不是能干嘛,你上呀!明明,也想抱他个恙了。

       直到办完事情的那天,她回家,说,爸;爸说,吃饭。

       饭桌上,她端来菜场买回的大闸蟹,温一壶沈园花雕,棕色的陈酿在灯火下泛了金光。金光入盏,明明给父亲添满,几缕姜丝在其中载沉载浮。

       把蟹壳里的法海摘去,用八件剃了一盖子蟹肉,淋上姜汁香醋,递到父亲跟前。“爸教我的。”

     “教你剔蟹肉?”阿诚笑言。

     “是呀是呀。”明明边和父亲说话,边冲丈夫做了个俏皮态,咪一口姜丝花雕,“今朝只碗吾来汰!”

     “谢夫人开恩——”

       餐桌上,大家开心吃饭,谁也没有谈论工作的事;夜里床头,老国问明明事体到底哪能啦,讲讲呀。

    “侬晓得伐,一上来,客套话半句没有,直接谈分成,说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们和其他合作方都是如何如何分,几年来和我们倒要各占一半的,那么这几年人工啊,运输啊,器械设备的保养维护啊,方方面面哪一块不在增长啦,讲了一大堆,道理全在他那,语速快的唻,完全不给你讲话的机会。搿么我只好不响呀。”

       明明讲,立足分成这个点往下谈,别说她一个经验欠缺的新手,即便舌灿莲花,话术高超,那条条道理垒起的城墙固若金汤,要撕开道口子,绝非易事,弄得不好,场面难看。

     “不谈票子,谈感情呀?”跃进笑哈哈。

     “你有毛病啊!”明明杵他一下,“你阿要听,不听我睏觉了。”

     “寻寻开心呀。”

       明明白他一眼,讲双方合作这些年都是比较愉快的,将来也都期望达到某个高度,那么期间彼此可以提供给对方什么,互相的优劣势分别又有哪些,得做个罗列,纠缠小利绝非善策,立足前景方可行,少提提“你我”,多谈谈“大家”,让对方看到你把他的利益系在心上,他才有可能和你共同进退!”

       明明话到这里,想起了几天前在父亲那请教时听来一个比喻。说这个事情吧就好比一对爱侣,起初走到一起是因为各自身上吸引人的特质,但要长期稳固的走下去,就得接受包容残缺的部分,齿轮是不可能单个工作的,要带动机器前行必须相互咬合,怎么咬合,靠得就是这个缺口。而且无论换成哪一个对象,都是这么一个现象,所以不要期盼有最完美的合作,但应该追求最和谐的关系。

        她有时也会问自己一声,她的生命中有和谐的关系吗?

     “怎么不讲啦,后来到底怎么样的啊?”

     “后来么还是维持原来的比例。”明明不大想说话了。

     “啊?我看你回来那么开心,以为你占了便宜呢。”

     “占便宜?我答应贴进去一大卡高档羊毛,那头才肯的呢!现在物资这么紧张,还得跑趟内蒙进货呢!你说说简单,这事儿上不吃大亏就是占大便宜了。”

       老国没有听出来明明话语中的不耐烦,继续追问细节,又问几时去内蒙,明明请他帮帮忙,今日孤身犯险,单体作战,从战场杀回营部,累都累死了,眼下非睡不可了。

    “早知道这么累,也装病别去了。”

       明明一听,一卷被子:“我们明家人没有避事儿的理!”

       她强调自己是明家人,有意和他分个界限,表明自家那份骨气,虽说她打小也没个家。刚才马后炮一句废话,也是老国心疼她,也怪自己嘴拙,一时想不出焐人心的言语。老

       国突然觉得明明有点瞧不起他,此刻的两人默然相向。

 

       次日单位,领导未在明面上表扬,毕竟一切维持原样。而在明明汇报工作档儿,领导拿出了一张蝴蝶牌缝纫机的票。其时,正好原先那位负责人抱恙凯旋,见状一声“哟”后,他快速过眼那张还递在半空的票,先于领导而开口:“拿着呀!”

       明明仓惶地笑了下,望眼领导,领导点点头,她才接过示谢。

    “不要谢我,你谢他!”领导笑着朝那位负责人一扬头。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指着明明,那负责人哈哈大笑,“现在可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年轻人的天下啦——”眼神里透着复杂。

       明明从办公室退出,带上门时,听得里头飘来一串串酸酸地音符,“这么好的东西,我是无福享受咯——”

      拿了原本属于别人的福利,又恰巧被正主撞了个着,以为过了这关便可舒腰?经此一事,多少人心里疙里疙瘩,正等着掰她的错处,日后工作可更得仔细着了。

 

   “真是个大忙人呐!”总有些拖声拉调在人耳后飘来荡去。

  “当了业务经理后,忙得都看不见我们了。还想着一起站柜台的,将来好提拔提拔。”

  “是的呀,我和她还算是共患难的呢,那年名表被盗,都是我俩扛的。”

  “是人家帮你扛了吧,她只是去上了个卫生间,主要责任在你,那会儿没见你出来帮人说话,现在提拔你?可长点心吧!”

  “嘿,你别乱嚼啊,怎么责任在我,大家都有责任的好伐!”

  “那你的意思是说责任是人家黎经理的咯?”

  “喂喂,你不要乱讲,黎经理她……”

  “黎经理!”那些原先和明明一起站柜台的的同事们眼下远远地这么呼唤她一声。

     ——黎经理好!

     ——黎经理中饭吃过了伐?

     ——黎经理你穿这件衣服老好看的呀,像电影明星喏。

     ——对对对,那个《大桥下面》的女主角,嘻嘻嘻。

     ——黎经理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了,侬穿噶少,要注意保暖哦。

     ——注意保暖哦——

   “谢谢侬哦。”黎经理道。

     

        明明想让人把缝纫机拿回家里,秦昇主动请缨,明明说不必麻烦“别人”了,她让“爱人”下班后找辆车拖回去便可,末了却请单位几个跑运输的师傅帮着搬了回,以至下班前一直迓在楼道窗口张望的小伙子守了半天也没守到“那个男人”,只余一地香烟屁股。

       老国对着说明书一壁安装缝纫机,一壁夸夫人有本领。明明讲,说到底都亏了爸,可每次自己向他讨教经验时还总说没啥能耐,不懂那些个生意经,年龄大点而已,多点经历。

       老国接话,说听明明讲过爸年轻时总跟着她大伯伯一旁学做事,“那样的环境,即使成日里跟在边上看,没有十成的本领,也有三分的基底!要不是……”话到这里及时打住,连忙换来个轻松话题,讲这么大个家伙,这弄堂从头通到底有几家是赅的,你是没看到,刚搬回来时左邻右里那眼热的样儿,“曹家师母第一个跑过来讲,以后啊好借她用用哒,我说这是明明买回来的,我要问过明明的,她就骂我怕老婆,我说怕老婆么有什么不好,好男人都怕老婆的呀。”他一边嘿嘿,一边装好踏脚板,接又絮言,对过那家看到东西搬上来,赶紧关门,听到女的跟男的讲,有什么好稀奇的,一只缝纫机而已,“有什么好稀奇?还而已,这话一讲,就是说明你稀奇!”他哈哈笑了一串,继续拧螺丝丁。

       夕阳从窗外洒进来,铺于跃进周身,金色画面里,他手持螺丝刀作业,螺丝到哪,刀即紧随,像是可依的良人,给予力量,同进同退,并行不离。 

  “歇会儿再弄。”明明见丈夫满手机油,给他喂来一口水。

  “早弄好早歇,晚饭那条鱼你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

  “我来去烧吧。”

  “我马上好了,最后一颗螺丝,”老国站起来,一直腰,“完事儿!”

     明明试缝纫机的辰光,已听得老国从厨房里喊道:“那鱼到底怎么烧啊——”

    

 

        丫丫从学校到家是一路嘟着个嘴。

        老师批评了?不是不是!

        同学欺负了?怎么可能!

        考试考砸了?也值得气!

        那是怎么了?爷爷怎么哄问都不出声,一张小嘴越翘越高。

        到家放下书包,就从自己卧室里拿出个蘑菇房子的储蓄罐,呼啦摊倒里头硬币,一分,两分,五分,“爷爷,帮我一起数数。”

        阿诚很听小孙女的话,爷孙俩分坐桌边,一五一十数起了角子。

     “总共四块六角三分?”在来回数了多次后,小丫头仍旧不确定,最后又让爷爷再核对一遍。

       丫丫拿着这笔巨款做什么用途呢,爷爷见其剔掉了一角二分,把余下的硬币一个个装入小布袋中。

       一收袋口,从椅子上跳下,“等会儿就知道啦!”

       小丫头拿着布袋要出门,爷爷没拦他,跟在后头,丫头也大方,招呼爷爷一起走哇。

       阿诚估摸得没错,这孩子目的地就是路口供销社。

       跟着她走到一转角柜台处,见其把一袋钱放到桌上,对着营业员开口一声“阿姨”,“阿姨,请把那对海螺发夹给我。”

       营业员见身旁站着个大人,笑眯眯逗问小丫头袋里装的钱够吗?

    “四块五角一分,”说着打开袋子,正好,阿姨您数数。”

       阿姨不数,指着那对海螺发夹让小顾客再瞧瞧。

       晴天一霹雳,把人闷在原地,五块三,涨价了!!!

       半晌回过神,口中唧唧哝哝:“前两天还是四块五角一分呢。”说话间,那对海螺已经落到了自己俩小辫儿上,爷爷给夹了上。

       于是她捧着那个小布袋,跟着爷爷出了供销社大门。到家便把那小布袋往爷爷手中一塞,没待回答便说,等再存到钱,就把那七角九分给爷爷,哦,到时候就给一块吧,多下来的算利息。

    “好嘞,爷爷就等着你的一块钱!”孩子做事有自己的主张了,就此事而言,阿诚没有不应她的理。

       丫丫把两根辫子放下来,合到一处,挽成个小小地髻顶在头上,再别一个海螺发夹,镜子里左顾右照,自觉天生丽质,十分满意。把另个发夹递到爷爷面前:“爷爷,这个送你。”

       阿诚举起那发夹做势要往头上别,丫丫大笑着阻止他,说本来是和妈妈一人一个,但是妈妈答应带她去供销社逛逛的,一直没时间,所以就不给她了,爷爷带她去就给爷爷。

      原来一路嘟着小嘴是气妈妈不守信呀。

     也不全是,学校的活动室里有几个娃娃衣服破了,好几个小朋友都自告奋勇的说要回家让妈妈去厂里做件新的,丫丫也不甘落后,提着她那花裙子宣告:“我妈妈可会做衣裳了,而且我家有缝纫机!”

   “有什么稀奇?!我妈妈一晚上就可以做出来!”

   “那大家比比,谁妈妈做的衣裳最快最漂亮!”

      一甩红领巾:“比就比!”

      如果家长有时间又情愿的话,老师说也挺好,但不强求,不强求。

      丫丫中午和妈妈吃饭,说了这事儿,明明起先自然答应,但晚饭时才想起忘了告诉女儿明天下午就要赶去内蒙出差了。

       小辫子垂了下来,一个不顺心的表示。后听爷爷问她学校里的娃娃有多大,她随意比划了一个爷爷以前送过的模样:“就这么大。”

       夜里,小丫头早早就上床了,妈妈问怎么新得了个海螺发夹,哪来的,也是蒙头不响。只听闻被窝里窸哩窸啰,一个人在摆弄那新什物,末了又将海螺发夹放在耳边睡觉,缘是白天她和爷爷说,从同学那得知真海螺里有大海的声音,大海是什么声音,问爷爷听过没。

     “大海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遥遥地呼唤你。”

     “是什么人呀?”

     “你心中思念谁就是谁在呼唤着你。”

       想起爷爷那会儿捏着海螺发夹贴到耳边,自己忙说,爷爷爷爷,这是假海螺。可爷爷保持这那个动作许久,她觉得爷爷近乎犯了傻,便要他把之当书签,夹在书里也好看。不想自己此刻也和爷爷一样傻了。

       次日出门时,妈妈把一包东西递给她,她打开一瞧,欣喜若狂。狂喜过后又生愧意,昨晚不应不理妈妈,妈妈连夜给做好了漂亮地娃娃衣裳,世上最好的妈妈。

       那日放学,路上她一个劲儿的和爷爷说那衣服如何让她在同学面前出尽风头,老师又如何对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晚饭桌上一张小嘴含着食物仍在细细叨叨,尤是说到比某位同学的爸爸做的还好看时更是得色盈面,“她的爸爸还是裁缝咧!”

       老国让她赶紧吞饭,不要说话。她反问爸爸会不会做衣裳。老国看着阿诚回答说:“缝缝补补我可以,让凭空做出件衣裳,我是不来塞的,手笨。”

    “我就知道爸爸不会!哈哈哈!那爷爷呢?”

    “爷爷也做过裁缝哦。”阿诚笑哄着,“爷爷做的衣裳也是不错哒。”

       丫丫才不信,如何能证明啊?会用缝纫机吗?怎么学会的呀?定追问到底。

    “你快点吃吧,都在等你了!”老国适时打断了女儿的问话。

    “爷爷也跟师傅学啊,做过很多年呢。”当事人反倒坦言。

        可孩子无心的问话却使旁听者起了酸辛——二十多年的劳动改造,家用缝纫机,人闭着眼都能操控。于是老国连忙起身收拾碗筷,打发孩子下楼去玩。

       阿诚回去住处时,老国让爸早点歇息,“昨天忙了一晚上。”

     “不碍事的。”

       家里那台蝴蝶牌缝纫机拿回来也有一阵了,明明因了工作繁忙,一次也没坐上去过,岂料昨晚有人却在这台摆设前活动了一整夜。那月下独影,孤身梭织,只不让明明失信孩子。

       窗前长长地阴影里,老国回想昨夜风景,那风景旧曾谙,一排排细密的针脚,一次次熟练的踩踏,二十六年不为人知的境况所织就的一身漂亮小衣裳,满满悲戚地形状。他找出一块米白色钩花沙发巾,遮在了缝纫机上。

 

 

       招待所里,秦昇说,黎经理,外面正下着大雨。

       明明不理会,从包里拿出本簿子,翻到一页,在罗列的一串串名字后逐个打钩。

     “黎……”

     “离任务完成还有五家。”拎上包,她走去门边拿伞。

       秦昇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了门,说怎么样也得等他把车修好,这么大的雨,怎么走,“您也不急在这一刻!”

    “你早可以回去,原本今天工作也不是安排的你。”明明定睛眼前人,厉言一声。

    “是,黎经理,那您在发烧,您自己注意。”他抢在明明之前出了门。

       明明摇了摇脑袋,今天本是司机小韩当班,临出门前小韩才和她请的假,谁搞得鬼,她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寒雨之夜,雨水顺着路牙不住地灌入地下管道,那阴沟里翻腾的咕噜之音像是黑暗的饥鸣,一滚一滚的似要把人吞噬下去,在这四寂无声的夜晚更显瀚然。明明看看表,沿着人行道,疾步去往下一个目标。

      秦昇避在对面公用电话亭里吸着烟,那个熟悉身影走过的地方便是目光全部的轨迹。他背贴着玻璃门,一根接一根,白雾盈室,直到轨迹消散。

       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所有,所有对女性的幻想皆糅捏成了一个人的形象,小小电话亭里便有了他的海阔天空。他幻想她是他的达吉雅娜,只是不得不成为慈祥的母亲,忠实的妻,但真爱是他。可若她真被自己打动,抛得下一切追随他,她还值得这般迷恋?自己又会对她体贴如常?这世上的高峰有什么好攀登,无非是它难以征服,一经征服,便疾疾寻找更高的目标,多有趣的心理啊!一个矛盾的爱好者,他翻来覆去地想,思绪为此奔忙。

 

       老徐捧着保温杯坐在沙发正中央,明明挨着边,喝一口瓷杯里的茶,幽幽一言随着口中白雾散逸而开:“我今朝走了一天,二十多户老同志的家,只在您这喝上了一口热茶。”

    “小黎饭吃过了话?没的话我去给你下碗馄饨,晚饭时刚裹的,开洋荠菜馅儿。”徐夫人道。

    “不是下逐客令,饿的话先吃点再说。”老徐补了一句,如此直率,倒是消除了明明的顾虑。

       明明也实话实讲,算是吃过了,路边吞了个梅花糕,但如果不麻烦的话,她也是很想尝一下徐家师母的手艺。

     “老太婆,你给我也弄一碗。”

        徐夫人在厨房煮馄饨的当儿,明明试探着和老徐展开话题,对方一个制止:“先吃,吃完再讲。”

       咬一口馄饨,香飘四溢,十个走下去,肚中升暖阳,有一阵,明明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想着这馄饨能永远这么吃下去。

       放下碗勺,明明要帮着徐夫人收拾台面,老徐让她到沙发上座,两人开始谈话。

       说是谈话,实也无甚多谈,老徐态度很坚决,要他服从单位安排到分部去做库管,谈都不要谈。

     “也不能说是库管。”

     “有什么区别?名头不同而已!小黎你告诉我,你白天走访的二十多户老同志中,有多少人是肯挪位的?”

      “一半一半吧。”

      “那么那一半是你凭本事说服的吗?”

        当然不全是,大部分只是要个态度,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后早已向上头的安排举了白旗,明明代表单位领导来求他们也算成全他们摆的姿态,迎合他们的心理,帮着拾起一点倚老卖老的权威。

     “我没有姿态,我就是不情愿。”

    “所以把您列到了最后几位来拜访。”

    “小黎换做你,你为一家单位服务了大半辈子,可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就把你往角落里一扫……”

      “老徐,话也不能这么说。”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明明默无语。

         老徐捧着保温杯,边吹茶叶末,边叹气,说自己并非一个顽固守旧之人,单位要革新,要发展,他们老员工打心底是支持的,也理解企业要适应新时代的需求,培养年轻人,从营业员到管理层,都必须有蓬勃地朝气,没什么不对!老家伙们也是时候该挪位,提前享清福。“可把人弄到那么老远的地方上班,让我们这些老的,哦天天公交车来回倒三倒,真是够享福的!”咕嘟一口茶,老徐推出一掌,“你别和我说什么会安排车辆接送,也不要推给国家zheng策,这不是问题所在!上头是知道的,知道我们这些人,这把年纪,即使对目前这个单位有诸多不满,也不可能像你们年轻人那样甩得开膀子下海经商的,没精力,也输不起!上头是摸清楚我们这些人的心理,出去搂票子难,只有呆在这里,服从安排,没出路。年轻人,我有一句讲一句,上头真有心要来妥善安顿我们,有心给出一个解决之案,就不会派你这么个年轻姑娘来了。一个个像故宫大殿里挂着的那块匾,‘允执厥中’,做个样子罢了。”

     “老徐您要觉得我是来做样子的,我根本不必踏进您家大门,门外头我就好挑些您不爱听的话,让速度给我一碗闭门羹,这样您清净,我也好交差,两相太平。”

    “小姑娘,你没明白我的话,我是说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在敷衍了事,你小黎算是个认真人,踏实用心,和我们这些老的当年一样。可单位这么做,你用什么眼光来看待?我们到底服务了大半辈子,多少感情,你也要老的,老员工和单位的关系,就是明月沟渠。我敢讲一句,上头在指派你做这件事情之时,一定给了你十二分的鼓励和褒扬,气贯长虹地再铺些空话,实质性的解决方案一个都没告诉你,他们根本也没有。”

   “是我自己要来的。”

      老徐指指她。

    “想努力一下。”

    “哎呀丫头,谁都知道,多少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的呀。”

       对啊,也正是如此便希望去碰些钉子,增长一点阅历,也尝试一些新的体验,比方说她从来也不爱吃开洋,但刚才那碗开洋馄饨真是不错。

    “小姑娘是拿我当历练生活的实验品啊!”

       明明笑而转入正题,问老徐到底准备怎么办。

    “死磕,磕到哪是哪!你就这么回去汇报。”老徐自认做了一辈子的软脚蟹,到了这把年纪再不硬气一回,那将来棺材板都要盖不上了。

 

       时间已是夜里八点过,明明要争取九点之前走访完最后两家,袋里的CALL机不住地嘀嘀,她踅进路边一个电话亭。

     “明明啊,”老国披着衣服站在路口小卖部接电话,“喂喂,听得见吗?啊啊,我听天气预报,内蒙这两天下大雪,你带的衣服不行啊,记得当地买几件啊。”

     “我在那边挺好的,你们都好吗?爸和丫丫呢?”

     “丫丫啊,吃完饭吵着要吃酒酿圆子,都这个时间了,哪里还有,也就爸依她,刚才出门去找了,你说说看!”

    “我明天就回来了。”

    “啊好好,你几点的火车,我来车站接你。”

    “不用了,单位有车,你归你上班。”

    “那你明天晚饭想吃点什么菜,我去买!”

    “你看吧。”

       出电话亭,明明走几步,朝后回了下头,远处一个柠黄地光点让她眉目一收。

       夜风裹雨,一阵侵袭,吹歪了雨伞,凉凉地一浇浇冲上脑门,像是涂了清凉油,她一个激灵,裹紧大衣,继续被风雨驱行。

       最后一家访问完毕,沿途马路,行步几许,她撑着伞转过身去。

      一辆小车于几十米开外之地蜗行,细雨在柠黄光线中梭织得更密,车轮慢滚而来,雨刮后头的脸孔一时模糊,一时清晰。

       清晰时分,明明快步疾行,时而左顾右盼,搜索着路上的的士。

    “我送您回招待所。”一个声音从脑后传来,“这条路上不好打的。”

       她不予理睬。

       他说这只是他的工作。

       她仍是不理。

       他说如果不上车,他就和刚过去的几小时一样,一路开车跟在后头,直到确认她安全回到住地。

       她毫无反应。

       他站立原地说明天就辞职。“让我最后再做一次您的司机。”

       汽车里,秦昇告诉明明,辞职后就准备回南边老家,家里催着结婚,毕竟和女友处了多年了,再不结婚哪哪都说不过去。“黎经理,包个大红包给我啊。”

       明明溜了眼前方后视镜,看到秦昇脸上残留的笑影。

     “那恭喜你了。”她差点忘了补上一句。

     “黎经理,”小秦唤了她一声,半晌没言语。

        明明也不响,也不知在没在等他说话。

     “我和我那对象从小就认识,很早之前就定了亲,”在窗外排排后退的街景中,明明听人说到,“我对她没有什么感情,我知道她也一样,无非处得久了,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也理所应当。”

       沉默穿行于空气。明明想起多年前有人曾问过她,你爱跃进什么呢?回答,他对我很好。可到底爱他哪点呢?仍是“他对我很好。”

     “一个人生活中有没有爱情其实可以看得出,”话到这里,秦昇顿了下,“生活甜蜜的,眼里那光不一样。哪怕单相思,它也是有甜蜜的辰光。”

       明明不好接这话,只听秦昇说将来大概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面,他希望黎经理能过得幸福。明明想自己除了童年不幸之外,成年后都还可以,虽说生活总有些些不顺意,但大体上过得去。“我挺幸福的。”她讲。

    “这世界上很多人吧,不明不白就做成了夫妻,稀里糊涂就过完了一世,告诉别人生活就是这模样。”

       秦昇一笑之间的这句话让明明方才那回答听着仿佛是昧了良心。她想再强调一遍自己的幸福,但如此倒似遮天盖地,更像一个反证了。“什么模样?”她倒要听听。

       他言简意赅:“合乎规范。”

       这小秦二十出头,总也是一副老成样儿。“怎么,无章乱序就是好模样?”明明想问他这一问,心底又实在不愿展开这般讨论,便意意思思地翻起了自己一直放在车上的那本《奥涅金》。

    “这书我无聊时也看过,情节没多大意思,不过有些个话讲得还在理。”小秦瞥了眼,说。

    “哪些话?”

    “这个普希金说事情往往习惯了就会变得你满意。老天爷把习惯赐给我们,让它来给幸福做个替身。”说完,呵呵了一阵。

    “小秦今年二十一吧!”她合上书本,道。

    “要说这人啊,都是一下子成熟的,有些事情一经历,就能让你老十岁。”

        她原本接着想说年轻呢,将来天地多广啊,谁知被截去了后半段话,倒是显得她稚拙,混沌了,似乎反过来比人还年幼十多岁呢。她努力着不让表情失守阵地。

       出乎明明的意料,小秦最后一次给她开车并没有似以往那般兜圈绕道,以无比正常的速度行驶到了目的地。

       他给人开后排车门,她下来汽车。一声“再见”,他先于她口,末了留一言提醒,提醒黎经理以后应酬还是要带上一个能喝的属下。他酒量倒是可以,但没人知晓,到底司机,入不了那样的席。

     在那分别之际他显得尤为自尊,因之灵魂都展示完毕,才会想起要照顾一下躯体,拾起一点身价,而谢幕时入戏者更需有一个姿态。

      为让那轮白月能长远的照于心头,照现他那琼楼玉宇,秦昇觉得此刻离开最为恰当,这样的幻想是自此以往赖以为生的力量。

      回到车里,秦昇拿起那只还留在车上的保温杯,里面的内容提示他以后再不必煮这红糖姜水了。哎,哪里是什么观察到了生理期,仅是见到了对方一次不适,便日日在车上备着,生怕哪一天她发作起来手边缺了这方良剂。他打开杯盖,那股半辣半甜的味道弥散而开,望了望后视镜里那个远去的背影,他闭上双眼,一气饮尽。

       雨刮在玻璃窗前快速摆动也刷不出清晰的前景,风雨似刀,刀刀不留情,他暗夜穿行,皮开肉绽。这些伤痕将追随他一生,成为他青春最美的起点,无声的祭奠。

       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前台人影错综,一个老人提了瓮酒酿坛子上了四十九路公交车,此前那班经过时,他未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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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更新了,实在抱歉让大家久等,虽然更新周期过慢,但一定不会坑。

之前有篇二十二章《简札》被屏蔽掉了,我改了好多次,就是不行,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想想那篇真的没有什么敏感词。现在的环境,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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