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孤红】【下篇·家国梦】60、远山

(六十)、远山

 

       具体是在哪一年,记不清了,总之明台有讲过:“阿诚哥你一定会是个好长辈,我将来若没本领教养小囡,你帮我教。”他调侃着每年假期把小囡往二伯伯那一送,轻松!

       想那会儿自己骂他偷懒,“不怕小囡跟我亲了把我当爷老头子?”也真想得出来。

    “真帮着教好了,喊一声‘爸’又哪能呢!”那位曾这么表示。

       当时觉得这小子心可真大!后来竟还要求把孙子孙囡也替着一起教了!还就这么定了!

    “简直说书!”是自己对明台那番言论的最终评价。

       一场书说到如今,如今动物园里怀抱小囡囡共同等待白孔雀开屏。

    “我们老师讲的,孔雀看到喜欢的同伴才开屏呢,他一直不开,定在等待。”小囡囡脆生生讲着话,眉眼间几乎是她外祖父少时的模样,昔年的风景。

 

       太湖山三岛一座古刹寮房内,何仁问明楼近来身体可有好些,明楼道此地空气清新,环境幽静,谢何大少给安排了这么个修养生息的好处所。眼下恢复得差不多,是好回去了。何仁则建议再住一阶段,多养养。

       因了胸口那枪伤,明楼大半年有家归不得,心下难免惦念姐弟,而他何大少不是要泼人冷水,“你那两个弟弟啊,近阶段不知道多开心,尤其小的,我看他顶好你一年半载不着家,也是啊,没人管多好!”

       明楼瞟人一眼。

       何仁哈哈一通,继而敛容,诚然说到嗅觉敏锐的明家大姐私下里有套过他话,而他,是何等之机谨,三言两句岔了去。倚桌前倾:“恒韬,你可得计量回去后如何解释这半年里的动向。”

    “良之,”明楼低言一声,“这次若没你,真不知后果怎样!”

       何仁,因了听过太多的谢,再不接这茬。他当是没闻声,捏起面前小瓷杯呷一口茶:“诶,这岛上的绿茗,就是个香!”

       明楼笑过一痕,也就不再多话。

       而后的闲谈里,两人深慨这三山岛花果遍野,春光极目,尤是晨曦暮霭,薄雾从湖面冉冉而起,那一大二小三座岛屿似极了《拾遗记》中的三壶胜境——月馆祥风,露坛宝云,身至其中,宛若蓬境。

       想着身体差不多复原,不如趁此把全家接来住上个几天,再一并回去;大姐面前就说才下飞机便被良之拉到这里谈了点事情,如此云云,问人意见。

“行啊,反正被你搞得我现在习惯性撒谎了,不多这一档。”何仁,免不了讥讽两句。

 

       一日近午,三峰禅院内白衫蹁跹,有小师傅领着两少年穿花拂柳绕曲径,辗转来到了一间寮房外。房中人闻得外头声响,搁下书本,未及近前便听得半掩的房门一阵吱嘎,怀里头就扑进了个小人:“大哥啊——”

       大哥拍拍那后脑:“长高啦!”转向另侧:“阿诚也高了不少!”

       阿诚一抹前额汗珠:“大哥好!”见大哥外头张望,便道大姐有事儿来不了,“她最近一直挺忙,大姐让我问你好。”

     “大姐说啦,没那闲工夫。”明台,快语一句。

     “好——吧。”

       明楼端详幼弟面庞:“瘦了。”

       依偎大哥:“想你想的。”

       揽上肩头,一声喔唷:“何大哥可都告诉我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俩可开心了,特别你,是吧!”

    “没有的事儿!”俩少年齐声喊道。

       明台说,这个何大哥专爱造他谣,败坏他好名声,此人心肠坏坏的,叫什么“良之”,改名“劣之”才是,阿诚一旁掩嘴笑。

    “你好名声?你有什么好名声,跟大哥讲讲!”

    “小开,白相人。”阿诚悄悄做来个口型,挨了明台一脚。

       明楼倒下两杯水:“来,阿诚告诉大哥,我不在家的时候这小东西又闯了哪些祸?”

    “他……没闯祸,他挺好的。”话毕,咕嘟咕嘟,渴死了他。

    “听到没?听到没?”同样牛饮完毕的明台一搁杯子,凑大哥耳畔,高声强调,“我——挺——好——哒!”

       明楼捂耳:“就是太吵!”

    “大哥好不好?”阿诚,终于逮着机会问来一声。

    “很好啊,大哥也很好。”

       其时,阿诚捕捉到了一丝微敛的表情,在对方抬眼时,忙收了目光。

    “背着不累吗?”明楼让他把背着的画架卸下。

       早听说此地风景宜人,早想来写生,阿诚一壁放画架,一壁回答人。明楼一句表扬——珍惜时光。

       有位示以不屑——游玩就游玩,学习就学习,他就区域分明。

    “你有学习的区域吗?”明楼玩笑。

       这声玩笑,引来了一语高调:“就知道你又要来比较!”

       明台直言阿诚哥每次出门不是夹两本书上路,就是背起画架子写什么生,把人比得只会“白相”,对着阿诚一声哼:“你最用功,你最讨厌!”

       连忙解释真的怕路上无聊而已。“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带了。”挨近明台,他急急道。

       那小家伙却往旁一挪身,扯开段距离:“你这么一说,又显得我极不懂事儿了!哦,自己不用功,还不让别人用功,把我比得那么讨厌,你真真讨厌!”

       阿诚张嘴,百口莫辩。

       人大了,心长了,自尊强了,以后可不好随意打趣,对谁说话都得注意。明楼察人,亦自审。

       拉俩弟弟身旁坐下,问及这段时间怎么安排的学习生活,不是都说挺好的吗,那就讲讲,他对着阿诚,把话说给明台听。

       阿诚接到那眼色,心领神会地把两人日常汇报了遍,主要明台的,专挑好的讲,“静下来的时候,他也翻书,也写字。”也是实话。

      什么书?什么字?

      这一问倒让阿诚支吾不言了。

      当事人坦荡:“卡图卢斯《歌集》,抄里头的诗,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不也翻了吗?”

      话未落音,红云便在阿诚两腮铺散而开,直飞耳尖儿。

      嗯,青春期,明楼想。

      ——我看不懂原文,让阿诚哥给翻译,他不肯,我只能去找英译本。

      ——不是不肯,我也不太懂,翻不了……

      明楼听着他俩对话,问弟弟们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抄了《歌集》里的情诗要赠人,提醒一句“不合适”——卡图卢斯的用词过于热烈了。

       明台追求女孩子从不玩情诗这种路数,他认为情诗之流通篇矫词饰语,一句人话皆无;作为行动派的他,不屑隔着信纸传情达意,“爱”就得鼓足勇气当面告知!不过贯来也只有别人赠情诗与他,他因了看不懂,也就看不上了。

       既是如此,抄这些诗干嘛?明楼笑问。

    “学单词。”如大哥所说,这本《歌集》充斥着热烈用语,都是课堂上学不到的名堂,越如 此,便越有名堂,越发兴趣了。

    “也不是每首都这样。”阿诚低语,接又急言自己并无心仪姑娘。见明楼笑他,又忙叠声:“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哦——”明台拖声拉调,对着大哥眉飞色舞,那话外存了蓄意,他才不信咧。

       阿诚则不响。

       贼态兮兮,凑人跟前:“那你抄诗干啥?”明台觉得有心仪姑娘一事儿实在没啥羞于承认。

    “我哪有抄?”那红云越染越浓。

    “没有?”明台一拍膝盖,从随身小挎包里拿出红纸一张,人前一扬。

       红云顿散,面色煞白。

       伸手去夺,然而对方动作轻捷,左手换右手,就是不给他;可到底年纪小,个头不及人,力气不及人,眼见要落败,便将那红纸往大哥怀里一拍,这下阿诚没了辙。

       明楼接住红纸,见上头用金色墨水写下了卡图卢斯《歌集》里的第一百零一首,用的是古老的加洛林体,一种八世纪英格兰学者阿尔琴在半安瑟尔体上改革而成,后加洛林文艺复兴时期发展完善的字体。头末两句的首字母也都经过了简单装饰,标题则是一排哥特字。

       明台见他看得认真,排遣一句:“金光灿灿,耀眼死啦!”

   “你怎么能随便进我房间拿东西?!”阿诚原地质询。

       侧头幼弟,明楼攒起了眉。

       明台冤枉!

      谁要进你房间,不是你早上急匆匆下楼,又在楼下喊人将你桌上两本书带着,还说你包里放不下,先放我这。解释拿书时发现夹里头的红纸掉了出来,当然捡起一并带走了。他一壁说,一壁凑到大哥近旁看内容。

    “夹在书里的就是我抄的?”阿诚有一辩。

    “哦,本也不确定,你刚才的行为恰恰自证了!”明台辩他所辩,“哈!”

       匆匆出门,没来得及细读,过眼几遍内容,明台道那原文是不懂啦,但总有个别词认识啦,短短一首诗,里头这个“frater(哥哥)”就反复了三次,约微记得纸篓里似还留有好几个纸团,夸人写得又好又认真,原是写给大哥的,非是情诗!自叹真真冤枉了人,说着便要道歉了,阿诚彻底语塞。

       明楼全程静默,后见明台从包里拿出两本书塞给阿诚:“给!”

       不接,扭头出门,转身时有声蚊吟:“这不是写给大哥的。”

       大哥听到了。

       明台站立原地,嘀咕:“发什么神经?背了一路,重死了,也没个谢!”

       明楼手握红纸,不置一词。

    “这都怎么啦?”小家伙莫名,问大哥上头到底写啥。

       也没什么。大致说了下内容,一无热烈用词,二非缱绻情诗,那么于阿诚哥刚才之反应明台更为不解了。

       见大哥也不再和他多言,他试问一声:“你肯定觉得又是我不对咯!”说这话的自然期盼否定答案,然而人不答,是非对错,一概不议。

       不说话就是默认!认定如此的小家伙随即一个起身,径直房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就是觉得我不对,你总是向着他,哼!”话毕,也旋踵而去了。

       独个儿站在屋内,明楼凝视着红纸上金色墨水带出的几行哀歌双行体,默诵起了卡图卢斯在特洛伊悼念他早逝兄长而写下的这首抒情诗: 

 

     Multas per gentes et multa per aequoravectus

     Advenio has miseras, frater, ad inferias,

     Ut te postremo donaremmunere morits

     Et mutam nequiquamalloquerer cinerem.

     Quandoquidem fortuna mihitete abstulit ipsum,

     Heu miser indigne frateradempte mihi,

     Nunc tamen interea haec, prisco quae moreparentum

     Tradita sunt tristi munere ad inferias,

     Accipe fraterno multum manantia fletu,

    Atque in perpetuum, frater, ave atque vale.


     经过多少国度,穿过多少风浪,我才来到这里,

     哥哥,给你献上凄哀的祭礼,

     以了却对你的亏欠,徒劳地向你沉默的灰烬问安。

     既然你从我身边,被不公正的命运生生劫走,

     可怜的哥哥,

     我只能求你姑且收下这些按祖先的规矩摆放在你坟前的悲伤礼物——

     享用吧,它们已被弟弟的泪水浸透,

     永别了,哥哥,保重,直到永久!

 

      卡图卢斯的兄长葬在远离家乡维罗纳的特洛伊,诗人曾在另一首哀歌里提及哥哥的亡故摧毁了他的幸福,他的整个家都随之埋进了坟墓,所有的快乐都和他一起化做泥土,哥哥在时,一切被甜蜜的爱所珍惜,哥哥离去,心里放逐了所有。他视兄长比生命宝贵,对兄长的爱胜过一生所有的情感。诗人的历史明楼熟知。

      想少年心性,翻阅这《歌集》无可厚非,可一百多首热烈情诗中偏偏选了悼念亡兄的这曲哀歌,还认认真真抄上了红纸……亡兄、哀歌、红纸,这些元素汇聚一起,又羞于让人瞧见,瞧见后又如是反应,这一切都超出了自己对他本有的了解。

       而一向乐天的小弟原来一直都认为当大哥的偏着心。他自检何时开始给人的错觉,平日里究竟忽视了什么。明楼顿觉,在离家的这些日子里,他错过太多,半年光阴而已,对弟弟们的了解竟变得如此有限。

       屋内飘起饭菜香,摆定桌上的三份斋饭让人悟得也曾是家里幼弟的他如今须得学着如何为人兄长,在弟弟们身上学,他是他们的大树,他们是大树生长的土壤。

       如此盘整着自我,明楼跨步房门,决心找回他俩。

 

       五月正午,骄阳炙人,三峰禅寺寻一圈,额前凝满初夏的馈赠。

       从小沙弥那打听到两小子前后出了山门,似是往了拜壁峰方向,这位大哥便快步上赶。

       那拜壁峰山势较陡,沿途走走歇歇,竟停步十来回,想若平日,他一气也就登顶了,无奈这身伤。

       终于攀了上,搜一圈,无果,下至山脚,双腿也失了力,烈日披背,浆身的衣衫瞬时风干。

       时有清风入林,带起潺潺流音,循声而去,有小涧可涤水揩面,掬一捧山泉入喉,满胸舒凉,通体清澄。偶有晚樱落红顺那溪水流经脚畔,一溪春碎,漂泊辗转,似那离人之泪。

       穿拂遍野芳菲,到来一处名为“清俭堂”的老宅。建筑空关,只门口一人于藤榻上读报。明楼便向那老者打探俩孩子行迹,得知方才是有一少年途径此地,还询问如何才去得了对岸小岛。听老者说起那少年见他年事已高,掸落梁上蛛网吃力,竟帮着将庭院洒扫了遍,不知哪家孩子如此心善,问及却不言语,只说自己名重光,随家人来此小住。“想是您家的吧。”

     “是叫重光?”明楼复又确认一遍。日月重光,是为“明”,“我家的。”

        老者问年轻人如何称呼,得到回复:“重阁。”

        对着这位重阁先生,老者又谢又夸,还硬要塞给他一筐刚摘下的白玉枇杷。明楼想提着东西不便赶路,又不好拂人美意,便意思几个揣了兜。“您确定我们家重光往佘山岛去了吗?”

     “该是不差,都说了小岛无人居住,只些枇杷杨梅和茶树,那孩子讲没人的地方才好,叫都叫不住。”

      “哎——”一息长叹。

     “跟大人闹别扭了吧!”老者提醒,可别让孩子呆到天黑,夜里头没船可回。至于是否有见过另个稍小些的白衫少年,则是摇头,大清早坐到现在,只见过这么一个。

        谢别老者,明楼便按所指的路线赶至码头。舟子划船,不会儿到岸。岛上无民宅,至多几间房舍,供农人劳作歇脚而用。

 

       果园内,明台躺在树下倒是跟阿诚道歉了,阿诚剥来颗枇杷送到他手上:“也没怪你。”

       噗噗吐出两粒核:“那你是为啥?”

       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得解释若别人把你私下写的东西拿到人前展示,你什么想法?

    “不就抄了一首诗嘛,又不是你作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是没什么,所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嘛。”如是说,如是打住话。

    “再给我剥个枇杷。”

    “半棵树都要被吃光了,吃完这些再不能摘!”

    “都给过钱的,看门的讲了随便摘,再摘些回去给大哥。”

    “我那么走了,大哥有没生我气?”

       摇头不知:“我不也走了吗?”

    “你说大哥接我们来这里玩,他一片心意,换来我俩闹脾气……”话到这里,心生愧意,“我想回去了。”

       明台坐起身,一样生了愧意的他顺着梯子爬到树上给大哥摘枇杷,摘个不停。阿诚底下一个劲儿喊够,吃不了这些,吃不了这些,再采下去也拿不了,末了限定人手一筐出了果园。走前没忘将借来的木梯还回了一间堆农具屋内。

    “哪个淘气鬼在墙上留了这么多鞋印。”

    “你小时候也这样!”

       说说笑笑出了门,明台眼指蓝里果子,道若非半路遇上阿诚哥,跟着一起上岛,哪能收获这些,他一壁说一壁搭上人肩。

       ——太热啦,胳膊拿开!

       ——让我搭一下啦!

       ——不给!

       ——就搭!

       一个贴紧,一个卸肩,两少年日头中打闹,汗漓漓打到码头,待坐上回船,夕阳已于天边烧出了云火。

       踏入禅寺已是薄暮时分,进屋一瞧,空荡荡。打探到大哥下午就出去寻了他俩,俩小子愧意愈浓,再不乱走,静候归人。

       三份斋饭摆置面前,大哥不到,不动筷。

       暮色隐青山,足音不知闻。帘外芭蕉抖出沙沙声响,是外头起了风。合窗时,已有雨点打落面庞。明台掏出小怀表,叭嗒一摁,七点了。

    “可能遇着了什么人,谈起事情了,”阿诚慰人慰己,“大哥常这样。”

      也是他率先坐不住,抓起墙角油伞,让人候着,自个儿出门,“你在这乖乖等我们。”

   “一起!”

      把人推回屋:“小祖宗,你要有什么事,我怎么跟大哥交代!”

   “这样的天气,你独个出门,我不能放心。两人力量大,也能相互照应!”明台一番话既有理,也让人心生暖意。

    “那……先把饭吃了,才有力气下山。”

    “嗯!”

 

 

        岛上照明不齐备,夜雨茫茫,踏月而寻。

        毫无线索,毫无目的,几乎走过所有平地,仍不得踪影。并肩站定路旁,不知下来该往何方。

       大哥能去哪?能去哪?阿诚心里万分焦急,怎么也没有把他们叫来自己入夜不归的理,若真是有事离了此地,照常至少留个条,或是之后托人捎回讯,可见境况堪虞。

     “这边上就是太湖……”明台心悸一语,再没讲下去。

        夜风如刀,抽一口气,阿诚抓紧人手:“别乱想!”才启唇发现声带也在颤。忙清嗓,摁住方寸,免于心散神溃,然而还是让小弟留意了去。

       和家人一起,平日遇事,明台极少费思量,大姐不在有大哥,大哥不在有阿诚哥,身旁的倚靠从未缺失,他笃笃定定过了这么些年,不想此刻阿诚哥声调中的仓惶让他初尝失助,心下如受大挫。

       来明家这些年阿诚身心一样笃定,生活安稳后便极少再似以往那般去思量哪一天又会孤身无靠。他的大哥这么本事,那些个胡思哪里有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长时间以来,对于唤了多年的称谓他始终找不出一个相当的诠释,什么是“大哥”,或许也从没想去找诠释,“大哥”不就是那个叫“明楼”的人嘛!目下的他吞咬着惶恐,抑制满心喧哗,道:“拜壁峰那头我们还没去过。”然此地是否唯一希望,不得而知。

       明台说若山上也无踪,就得赶紧回去求助寺里僧人,抑或干脆通知何仁大哥。可这岛上不通电话,怎么联系?联系上,等何大哥从沪而下,也得好几个小时……两人如此这般地商议,突见远处现了红点,似是有人提灯而来。

       速度奔去,近前见轮廓,泄了气。

    “这不是小重光吗?怎么你还没回家?你家人找你咧!”提灯老者急着问话。

        一听如此,连忙反应,连忙打探那人身高模样,目下何处。获悉了对方白天“清俭堂”所遇,料定人口中的那位重阁先生定是大哥了,确认是下午就去了对岸的佘山岛。

    “大哥一定困岛上了,只是没船回程,他没事!”明台喊了起来。

    “嗯!”对着烟朦朦的太湖,阿诚闭目,舒了气。

       急欲赶去码头,一把被人拉住:“小娃娃必不懂驾船,夜里湖面方向难辨,万一驶出去回不来,万一落了水,不是又让家人着急吗!”让等着,老爷爷去给你们喊人!

       船上,两小子议论若岛上还寻不着怎么办,这么晚了,天又这么糟,大哥一定又饥又冷,想着当初这也不该,那也不该,双双自责了起来。

    “现在知道后悔了?你们这些小娃娃呀总有让大人操不完的心!”

       旁人一句话,当事者愧万千。

  

       小舟抵岸,一行人打伞附近呼唤,两村民说人若在岛,刮风下雨必不会外头跑,便带着去了那几间堆放农具的小屋寻找。每近屋前,阿诚总是抢去拍门,总是最末出来,他失望地翻过每处角落,又急急地奔往下一所。

    “看,光!”

       前方似有微光透窗,明台疾步抢奔,推开屋门仍是无人,只堆柴火呲啦有声,那时明时暗,是将熄未熄的状态。而随后跨入的阿诚发现这屋毗邻枇杷园,环顾四周,似是日里还梯那间,就是的!“那么多脚印!”

     “必定来过此地!”两人一对眼,明台便顶着雨水房前屋后一阵唤——最后的这间屋,唯有的一处光,兄弟俩守着仅有的希望怎么劝都不挪步,纵使结果一样。

    “老爷爷,两位伯伯,”阿诚谢人陪到现在,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在这等大哥。”让旁人先回程。

       开玩笑!叫三个大人把俩娃娃单独留于夜岛,老爷爷说没这种事体的!

       村民其一认为多半人已离开,建议别处看看。

       村民其二也附言,很可能早已离岛,柴火许是日间劳作者所燃,走前忘灭,让俩孩子别一处空等。

     “大风大雨,能去哪里?阿诚哥!”明台蓄了一路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阿诚抱住人,咬紧唇,硬把眼泪憋了回。心下奇怪,时值初夏,谁燃柴?

     “两个弟弟不要急,哥哥这么大一人,还能不懂照顾自己,必定正于他处避雨。”

    “他就是不懂照顾自己!”谁说的这一句?

       老人家又是一番慰。一壁安抚,一壁问人今年多大,哥哥大你们多少,从事什么工作,家中还有些谁……诸如此类,借闲谈放松人心。哪知两小人一个戒慎,一个鬼精,从不在人前说道家事,只回了自个儿今年多大,于哥哥的情况只字不提。老者见状,又宽人几句,也许哥哥已回,见不到你们,不又得急,他这般接解其忧,让等一下也动身。说话间向俩村民悄言,趁还不太晚,再叫些人来一起寻。

    “行,马上去。”

       捺下浮动的心绪,阿诚问老爷爷,这屋是用来堆放农具的吗。

       老爷爷手指墙角那排犁锄:“这不都是吗?”

       又一阵奇,白天离去时和明台亲自将摘枇杷的梯子扛进屋靠墙而立,四顾周围,怎无影。明台说了声可能拿去别处了吧,还是这屋里有其他储存室呀。

       一句中题。

       老者把刚出门槛的村民喊回,确认,两人一拍大腿,打着灯走到角落,一掀地上泥版,果有把梯子直立而下。

       明台人小,行动轻捷,不管里头有无有人,喊着大哥,一溜下钻,阿诚也似尾活鱼,顺着潜游,论如何也拉不住人,老爷爷后头一叠声:“嗳哟慢点喂——”

       地下室的墙边起了窸窣,借着头顶微光,阿诚瞧见角落里靠坐个人,与阴影融于一处。他驻足不前,因了越发的光亮让人形貌渐晰——泥泞的衣衫,憔悴不堪,而先下去的人则早已扑进了那怀。

    “没事儿了,乖,不哭不哭。”拍着那后背,明楼在幼弟耳畔轻哄,也遥遥向阿诚挤了个笑脸。

       脚下依然灌着铅,他也必须上前:“我们把大哥扶起来吧。”阿诚弯腰时,一只手拂了拂他的发顶:“小重光。”

       小重光抬起大哥胳膊时当兄长的突感了手腕的力量,他看眼臂膀,那凸起的肌肉是少年迈向成年男子的标识。明楼扶住那手,紧绷的身体一阵舒松,那一刻他瞬觉倚仗。

       明台吸着鼻子来回问大哥出了什么事。阿诚落一斩截:“先出去再说。”

       大哥让两弟弟先上,自己下头扶梯,阿诚要求他来殿后。

    “大哥慢点。”

    “好!”

       明楼很是听他话,把最小的送上后,一级级爬出了地窖。回身洞口一伸手,一旁的另只小胳膊也伸去了同一方向,阿诚一掌攥一个,三兄弟掌心互贴,重又并肩。

       回程雨歇,明楼向一众致歉,这回真是麻烦诸位了。

    “人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您怎么跑底下去了呢?看把俩弟弟急的哦!”老人家语重心长,也轻松一笑。

       明楼一手拉一个,边走边道午后码头听人说见俩小子坐船去了对岸,便也赶去,一寻寻到傍晚,楞没见影儿,估摸着可能回了,正想回时,天已将黑,才想起老先生讲过夜里没船可过,其时天又落雨,又没雨具,只得找处屋舍暂避,哪知这疏窗陋瓦,风雨尽灌,夜里着实冻人,便生了堆柴火,柴火又有限——屋外又湿柴——不会儿也就将熄了,幸而底下一地窖,可以凑合一晚,静待天明。

       听闻间,阿诚攥紧大哥手,觉察大哥在发抖。渔火下,瞥见那衣衫浆在了身上,湿哒哒,不知是雨是汗。心下难过到一声“对不起”都出不了口,纵然此事因他而起

       明楼阖目靠于舱内,后来前额抚上个手掌,纤纤软软,他听讲:“大哥额头烫。”

       明台闻得他发热,连忙问这问那。

       大哥说没事儿,大哥只是有点凉。

       明台抱紧人,给来热度,阿诚见此,也大方伸展双臂。他环着大哥,一样用自己的身躯为之取暖,把脸颊贴上那个胸膛:“还凉吗?”

       一夜风雨织一字:“暖。”

       明楼感到后背有只手在轻轻地拍抚,那湿发蹭过唇角,他喉结一滚。

       许多年里都很少见着大哥生病,伤风感冒都不经常,回想刚才昏暗地窖里那倚墙的憔悴样,阿诚鼻头一阵酸,借着夜色蹭去了泪花。出门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明台也纳罕。

       老人家拿来蓑衣给人盖上,说五月里早晚温差大,又刮风下雨的,盖是这般受了寒,等回了住处,找个大夫诊一诊。

       比起方才某时段,现在的明楼已有好转。下午岛上寻人,绕得他七荤八素,本就枪伤未愈透,加之爬山涉水,日头那么一晒,眼前一黑,栽在了一片枇杷树下。而后的疾雨把人浇醒,醒来天已全黑,勉力赶至码头,果已无船过岸。他岂能忘了那老者的提醒,实在事出无奈,事出无奈,然也只得附和那解释——温差大,受了寒。

     下船后,俩弟弟挨边扶人,一路关心走不走得动,吃不吃得消,抢着要背他。

   “背我?”当大哥的笑他俩一个再多长点个儿,一个再多长点肉,他借以欢声撑着走完了全程。

      请来院里师傅榻前诊脉,开一贴药,两小檀越便分别负责烧水、煎熬、泡澡。房门口,一个坐定小马扎,手握蒲扇,守护砂炉;另个则在伙房里拉起了鼓风箱,嗤啦——,嗤啦——,等水开。

       水开,一手一桶提去澡堂,一趟一趟,待布置停当,便要转身。

       面前闪过一抹红,把自己掩藏在水汽中,阿诚不说话,一样明楼也不语,保持那个动作,是等待。

       一声低语和水汽一样氤氲而开:“大哥帮我扔了吧。”

       明楼将那红纸展开:“好在放了内兜,没淋湿。”再往前递一递。

       这下接过了,拿来就是一抟,而后捡起从鞋底带入的几片树叶,一并丢去墙角的竹篓。红纸乃今次事件祸端,再不要见它。关好窗户:“大哥我出去了,您好好泡一泡。”

       明楼看了眼纸篓,扳回那肩膀,抬起手,帮着蹭去面颊柴灰:“小花猫。”他讲。

       一跨出门槛便显露了刚才用心遮掩的表情,对着灯光在窗户纸上勾出的剪影,他笑痕久扩。远远那声“阿诚哥”又让人及时回了神。

    “阿诚哥这药还得煎多久啊?”

      接过蒲扇:“我来吧。”

    “阿诚哥脸怎么这么红?”

    “我烧了好几桶热水呢!热死啦!”绝好一借口。

   

 

       寮房内,明台噘着小嘴,呼呼吹凉药汤:“可别怕苦哦。”

       明楼攒眉一口灌下,齿间嘶出一大声。

     “大哥,”一颗白嫩嫩地枇杷喂到跟前,“很甜的。”

     “是我采的。”小的指着墙角两筐枇杷道。

     “明台专给大哥采的。”大的补充。

        明楼拥着被子倚靠床头,一口苦,一口甜,两种滋味心底交融。

     “还冷吗?”明台说着钻进被窝。

       阿诚,也钻了去:“感觉好些了吗?”

       被窝里,明楼一人鼻梁刮一下:“一对小汤婆子。”

       熄灯后,三人卧下,阿诚过会儿便探探大哥额头,每次都被大哥抓着手放进被窝,如此他探得更勤。

    “大哥还没睡着呀!”明台关心,不舒服吗,睡不着吗。

    “大哥没事儿,舒服多啦。”

       经了一日风雨,身心实难安寝,阖目后,许多个日月里的片段接连闪现,各种面貌,各种色调,汇于一处,是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攥来两只小手,明楼在心里祝谢上苍,谢乱世仍可为家。

       听幼弟口中呢喃,小时候睡不着大哥总给讲故事,现在大哥睡不着,他也要给大哥讲故事,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好呀!”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这个和尚嘛……”明台编不下去了。

       阿诚接了上:“这个和尚名叫圆观,他能事田园,富有粟帛,梵学之外,音律贯通。庙里还有一个人,名叫李源。李源本是公卿之子,父亲李憕在任东都留守之时面对安禄山的叛军誓死不降。后父死、王难、李源不仕,便跑去寺庙成了个隐士,还把家业悉数捐赠,从此,他风雨独行,惟与圆观和尚成了忘言交。”

       这两人常常促膝静谈,自旦及昏,时人以清浊不伦,颇生讥诮。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三十载。一日,二人相约游蜀,却在路线上发生了分歧。李源认为圆观的路线要途经长安,自己已绝世事,岂能再入京城;圆观闻此,便也顺了人。而后,按着李源的路线两人并行,至南浦一带时,圆观见河边一身怀六甲的妇人,当即落了泪,李源问及何故,他才告以实情,那便是他不愿走李源路线的缘由,怕到此地,见着她。

    “为啥呀?”明台要问。

       原是这位妇人乃圆观和尚托生之所,她逾三载未娩,只因僧人迟迟未来此地。那日既见了,便是命数。之后,和尚请李源以符咒遣其速生,并把自己葬于山下,相约十二年后中秋夜于杭州天竺寺再见。李源闻言,悲痛欲绝,悔不该成此行。

     “圆观离开后,李源返回寺庙,他不忘约定,苦苦守了十二载。”阿诚道。

     “十二载后呢?”明台好奇。

        十二年后中秋夜,天竺寺月色满川,李源如约而至,却久不见人影。失落之余,听得川畔远远传来一曲牧音,是有牧童乘牛而至,李源见其貌似故人,上前一声:“你还好吗?”

       牧童言李公真是守信之人,而自己俗缘未尽,两人终是殊途,唯勉力修行,将来才有相守之日,说罢转身。

       李源凝望那背影,潸然落泪,山长水远,他尚能闻到那曲名为《竹枝》的牧音: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生虽异性常存。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游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不久后,李源亡。”明楼的心里跟着阿诚默念起了故事的结局。

    “他终于了却凡尘,与知己再叙前缘。”阿诚最后说到。

        四下默然,默然宣示存在。

     “既知是殊途,又何必约人十二年后相见,所约何事?难道只为了检验故友是否守信?圆观和尚若是如此之人,李公这十二年何其不值!”明台说,此种故事除了让人心情阴郁之外,毫无意趣;编故事的人为了达到某类戏剧效果,也可以全然不顾逻辑。他熨烫心绪,决计要来活跃气氛。那么大家住在庙里,阿诚哥讲了一个关于和尚的故事,他也应个景,既然投宿此地,就讲一个关于投宿的故事吧。

        话说从前有个书生,常年患热病,总也治不好,有回去某处办事儿,因路途遥远,天黑还没到目的地,只得向路边一户人家借宿,却是许久敲不开门。这人在门外大叹:“为客多辛劳,日暮无主人”。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探出个脑袋。月色照出一破衫秃发翁,那书生见此,忙向人陈情,秃发翁告之自己只是个扫门之客,而主人外出,至今未归。书生识趣,要转身,秃发翁拉住人,道刚才门后听得有客吟诗,甚是风雅,恭维曹子桓门客都不过如此。而他平生爱好文章,刚屋内正与好友连句,都属浑家门客,穷虽穷,但斗酒尚有,邀人一起参与。说着自报家门姓麻,名束禾,排行老大,可叫他麻大。

       书生一听,投宿有门儿,便随那麻大进入了一间锦屋绣阁,入门即见美酒佳肴摆满桌,麻大向其介绍桌旁同伴——和且耶,一番寒暄后,书生听那人问麻大,刚才《同在浑平原门连句一首》你连出来了吗?麻大说已有四句了,便道:

 

      自与浑家邻,

      馨香遂满身。

      无关好清静,

      又用去灰尘。

 

      和且耶想一想,接上:

 

      冬日每去依烟火,

      春至还归养子孙。

      曾向苻王笔端坐,

      迩来求食浑家门。

 

      麻大听闻那格律和韵脚虽与之不同,但自为一章,也是不错。一旁喝酒的书生不是很能解意,但见此地环境舒心,甚欲留宿,便应付着也做了四句:

     田文称好客,

     凡养几多人?

     如欠冯驩在,

     今希厕下宾。

 

       故事里两位听如此联句相视一笑,故事外的俩听众也对目勾唇,一人哂道:“也就这种诗你记得最最牢!”

    “别打断呀!”

       说书人接又讲,后来做东的极力邀客喝酒吃菜,那书生一下痛饮了十来杯,自然醉倒。次日主人归家,喊醒了他,醒来却不见麻大,和且耶。环顾四周,才发现哪里有什么锦屋绣阁,自己正身处茅厕之中,周围是绿头大蝇,秃帚而已。

       话到这里,明楼一掀被子跑屋外,大口吐将起来。阿诚连忙追去,帮人拍背,舀水漱口,对随后赶至的肇事者怒目圆睁。

        肇事者扶上人:“我的故事还没完。”

     “你有完没完?”阿诚喊道,再加重大哥病情,他绝饶不了人,暗怨小家伙太不懂事!

         不懂事儿的人偏要讲:“如此吐过一阵,那书生的热病便突然好了,从此再不复发。”

      “哪里听来的故事?”阿诚问。

         明台想了想,《玄怪录》还是《太平广记》,记不清了。

      “我怎么觉得编故事的是在暗讽读书人酸文假醋,满嘴喷粪呢。”

         这倒没发现,明台说只知道那个书生名唤“重阁”。

         明楼直起腰,对着星夜呼出一口浊气,他抬手拂了下身旁那个小脑袋,朗声开怀。

         阿诚摇头笑了开,暗叹明台在哄人和损人方面兼具技巧。

 

        三盏薄荷绿豆汤,一碟核桃云片糕,梅子酱乳腐,次日明台睁眼,便瞧见桌上那摆放。起身蹑脚窗旁竹榻,“猜猜我是谁?”他做起了童年常玩的游戏。

       “嗯,让我想想啊,我猜你是小明台!”明楼放下书本笑。

       “不——是!”小明台说,“再猜。”

       “那就是明小台咯。”

       “也——不——是!”

       “哦,我知道了,”明楼抓上那手,把人攥到面前,一弹额角,“小捣蛋!我猜得对不对?”

         小捣蛋倒在大哥怀里咯咯成团。明楼唇旁竖起一指,指指床上,你阿诚哥还睡着呢。

         一直佯睡的人眼下起了来,大哥早,明台早。他上前探手大哥额头:“不热啦。”

       “都好了。”

          那一笑终让悬了彻夜的心放了下。

          让两弟弟去洗漱,明台仍是和人闹,阿诚也跟着逗起了趣,初阳下,他倚上大哥的肩膀,望窗外远山,白云缥缈,重重似画……

 

     “猜猜我是谁?”一个脆脆地声音让人旧梦方醒。

        阿诚抓下那小手,把小丫头抱至膝头:“爷爷的眼镜呢?”

     “不知道哦。”

     “小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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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个故事都有好些版本,内容相差不大,前一个选取的是袁郊的《甘泽谣》,后一个是牛僧孺的《玄怪录》。

这章本是写在五月的,应了当时的节令,写了采枇杷什么的,修修改改不觉已是盛夏,不能应景了。想起去年盛夏时写了一章《绿稠》,现在每天走在苏州街头,就会不知不觉沉入故事,仿佛这个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有他们的身影。傍晚回到家,和故事里的人一样,在蛙叫蝉鸣中喝上一碗薄荷水煮的绿豆汤,在白兰花的香味中安眠于席榻,幸世一桩。

    谢谢追文的妹子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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